(磁石) 回响 - 7

十、

更衣室冲突之后静悄悄地过去了两周。期间樱井再没找过二宫。

六月初，在大部分军校学生处于各科期末考试的狂轰滥炸之中无暇分身时，确定获得毕业资格的四年级学生则满怀不舍与期待，准备迎接毕业典礼和今年特别增加的实战演习受勋仪式。各种同学聚会不断：相伴四年的铁杆兄弟、实战演习小组的队友、毕业班级的同学、以及某门课上结识的志同道合的朋友。不时会出现几个奇怪的人物，比如中途突然举着酒杯冲进隔壁包间的不明身份的男学生，或是借酒壮胆抓着樱井表白的女学生。 

毕业是一个轻而易举就能深深触动感情的词汇，每个人都可以将属于自己的那份添加进来，丝毫不显突兀。这是正式步入成人社会之前的一个特殊时段，不得体的行为举止还可以轻松获得周遭的谅解。年轻人利用一切办法和机会释放着天真的热情和最后的冲动，尽情地大笑，莫名地落泪。





按照军校惯例，樱井作为学生会长没有与其他四年级学生同住四年级宿舍楼，而是被安排在三年级宿舍的顶层。结束通宵聚会之后，与同学们站在岔路口，面对无从知晓的彼此的未来，挥挥手道一声再见。听着人群热闹的声音在背后逐渐远去，独自一人走在清晨安静的校园内。眼前，夏季的暖阳洒遍墨绿的树叶。

偶尔，冲动会在一瞬击中樱井，驱使他即刻冲上六楼撬开或砸开十七号房门，不管二宫和也是不是在熟睡，总之先揪起来暴揍一顿，好看看那张脸上是否还能维持那天的冷漠表情。但是自尊心不允许他做出失态的事情。想到这里，樱井扬起一脚踢开旁边的小石子，踏着不太平稳的步伐，果断跳下人行道。即便是有些取巧地趁着没车的时机也罢，至少要在马路中央，肆无忌惮地走上一回才是。双手插兜、嘟着嘴的樱井得出了这个结论。

六层的落地窗后，二宫的眼神追随着樱井，看着他越走越近，一举一动和表情愈发清晰。抬起的右脚不小心被左脚脚后跟绊到，上半身慢动作般摇晃一下，从挽起的白色衬衫衣袖中露出的小臂伸得直直的，可惜终归没能维持住身体平衡，一屁股坐上马路旁的模纹花坛边沿，无意间压倒了几棵用作镶边植物的天门冬。那个人懊恼地甩甩头，扬起脖子，在晨光中微微皱着眉头仿佛在跟自己生气。他慢慢收回修长的双腿，蹲在地上，右臂撑着地面，努力试图站起来。无奈顺着重心又朝右侧踉跄了好几步，眼看着从马路一侧跌跌撞撞、快慢不均地横穿到另一侧，这才算是稳住。

“手忙脚乱，像只醉酒的小螃蟹。”

樱井迎着朝阳向宿舍继续前进，晃晃悠悠地走不出一条直线。谁都没见过的笨拙样子让二宫乐得合不拢嘴。而眯起双眼的樱井自然不会抬头去看刺眼光线，于是错过了那个纯真的笑容。

注视着樱井终于安全进入宿舍楼，二宫拉严窗帘，躺到被褥整齐的床上，闭上眼睛。熬夜很累，却毫无睡意。再过两天就将举行毕业典礼。樱井即将离开军校，而目前一切还是一团糟。

二宫转动一下左手手臂，活动自如，没有不适。但自从樱井悄悄扶他一把之后，二宫莫名地没有了再去锻炼身体的心思。

并不是因为今后无法获得更多优异成绩的现实展望让二宫失去了动力。即便在军事体能项目上不如往日得心应手，但是适当的运动强度和医生的有效建议让他不再像最初的一个月里那样过分紧张和焦虑。而且，这些努力和名誉的背后都是渴望获得樱井关注的迫切心情，而这种关注，现在已经拥有了。

只是他从未料到随之而来的竟是樱井的歉意。眼看着樱井出于愧疚和担心而变得敏感和谨慎，那副心存顾虑、小心翼翼的样子才是他真正无法面对的。

如果某一天，自己终因这次受伤而在未来的道路上止步不前，那么，此刻樱井的顾虑就将变成不容辩驳的现实，真真实实地束缚住樱井的手脚。

将樱井的视线锁在自己身上，一直，一直。这样好像也不错。让三年前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的樱井，一心一意地看着自己，从此不再忘记。

真的吗？以这样自私的方式残忍地对待樱井？眼睁睁地目睹樱井一日一日逐渐失去原有的光彩与灵动，蜷缩在自己蓄意铺设的阴影之中？

不可以。

樱井翔，应该是骄傲自信的。

因为惧怕失去，就变得怯懦与卑鄙。这样的自己终将失去留在樱井身边的资格。如果对樱井的喜欢是真诚的，那就该明白，首要的事情是确保樱井能做他自己。

二宫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

只要这样的事情不发生，樱井就不会背负上任何沉重的包袱。那么，不如由自己来抹去这种可能性，斩断这潜在的温柔枷锁，把自由还给樱井，让他继续原来的人生，理直气壮地去做他认为正确的事情，去实现所有的梦想。

也许，那就是自己的一个梦想。





毕业典礼的前一天，两人在校长办公室门外走廊上巧遇。二宫微微鞠躬，樱井点头致意，然后擦肩而过。

“……典礼流程大致就是这样。您觉得有哪里需要调整吗？”
樱井报告结束，询问校长的意见。

“做得不错，就这么办。对了，刚刚确定三年级二宫和也的父亲也会列席。座位位置你们商量一下决定吧。既要明确是重要人物，但在这个圈子里又不能太显眼。”

“二宫先生要出席？”

“反正明天也会公布，提前告诉你也没关系吧。就在刚才，二宫因个人原因正式递交了退学申请书。不过，明天他会接受实战演习勋章。”

“这太突然了。我手上的名单里还没有二宫的名字。”

“二宫是昨天刚刚提出来的。樱井部长原本不同意。毕竟，让三年级学生参加演习并受伤是军校的过失。但是二宫签署了承诺书，答应不会追究。而且，既然二宫自愿退学，那么公开认可他立功也是无伤大雅的。”

“二宫是认真的吗？为什么要这样？”

“挣扎在生死边缘的经历会改变你对生命中许多事物的态度。”
校长颇有感触地叹一口气，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二宫只说了这一句。我想，他是想与幸存的队友们一起走完这段历程吧。”

不仅仅是这样。樱井垂下眼睛。还因为他曾经说过，二宫和樱井要一起登上军校的颁奖台，所以二宫一定要实现这个承诺。

樱井鞠躬，转身出门。以最快速度联系到学生会副主席，向对方交待清楚事由和具体安排之后挂断电话。

现在，在明天到来之前，只剩一件事情了。

二宫和也。

你给我等着。


——待续——

(磁石) 回响 - 6

九、

尖尖的鹅黄色嫩芽在枝头茁壮成长。不知何日，银杏树悄悄染上一抹淡绿。转眼已是五月下旬。叶绿素在时光中一点点沉淀。叶子的色彩愈发浓重，迎着初夏略显燥热的暖风，沙沙作响。

联邦公民早已习惯于人工智能监控与调节系统控制下的恒定环境。远离自然环境，对于季节的变换难免少有感触。在高科技材料构建的白色保护罩下，五月病也不再是数百年前常见的集体症状，而是让人们在闲暇时可以用来委婉地表达自身多愁善感的特质，从而成为了浪漫主义的代名词。

这些是从朋友口中得知的。对方喝一口生啤，摇头晃脑地调侃道，樱井君该不会是染上了传说中古老的五月病吧。

担任期末体能测试辅助工作的樱井眨眨眼睛，试图驱散疲惫。

五天前的课间休息时间，一位一年级男同学从操场上飞奔回教学楼，一路大喊着“二宫回来啦二宫回来啦”。走廊里陆续爆发出女学生的惊呼，此起彼伏。听闻过实战演习意外的大致经过的非军方背景同学听说二宫返校，即刻跑下楼去迎接他们心中的英雄。樱井站在四年级教室的落地窗帘旁边，看着二宫走下黑色轿车，在层层簇拥中笑呵呵地经过楼下。身体似乎没什么大碍。樱井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原本以为同处军校便能很快相见，然而不巧，全校一至三年级学生正忙于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几天以来，不论是在教室或操场，还是图书馆和餐厅，二宫周围总是有请教各种问题的同级生。即便樱井有意配合二宫可能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却一直没有机会。

用不着泄气。樱井自我暗示性地将双手背后，抬头挺胸，有节奏地慢步走着。看不见的心思却集中在身后不远处的二宫身上。

“下一组，成田高志，二宫和也。准备。三、二、一、开始！”

樱井以旁人难以觉查到的程度稍微加大步幅，一到跑道尽头，立刻转身回来。二宫的样子印入眼帘。那个人双手紧握单杠，呼气时身体拉起，让下巴的高度超过铁杠，随后在吸气的同时恢复到完全下垂的位置。二宫穿着黑色V领短袖上衣，不难想象棉质材料下的背阔肌线条，收紧再放松，不断变化，充满张力。

樱井移开视线，正巧看见队列中段的几个女生正凑成一圈。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对吧！是不是有点奇怪？”

“什么啊！那可是难度更高的正反手引体向上。”

“太帅了！”

“二宫君的实力有多强那还用说。”

“这倒是。不过就算这样我也是坚定的樱井派，谁都不可能动摇我的。樱井学长，喜欢你！”

“太大声了！你的樱井学长在看这边啦。”

“啊！？”

“完成测试的同学在确认数据无误之后请尽快离场。排队的同学请保持安静，不要干扰正在测试的人。”
樱井语气平淡地提示，装作没有听到女生的对话。

静力引体的考核标准是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完成事先规定的次数。二宫的确有些反常：左手是正常握法，而右手却是手心朝后的反握。随着次数增加，二宫的脸颊开始逐渐变红，脖子上因用力而浮现出浅浅的血管。同组的成田是军方出身，他的引体向上是公认的强项。成田此刻看起来卯足了劲头，志在必得；而二宫也绝非轻易认输的类型。

三个月前和上野医生的对话内容突然浮现，一个不好的猜测闪过脑海。樱井克制着内心的焦虑和担心，尽可能保持着均匀的步速走近引体向上测试区。

随着距离不断缩短，右手不禁将左手手腕越握越紧。微微低头的二宫牙齿紧咬，抿着嘴唇，表情完全不似最初那般游刃有余。果然，是左上臂枪伤的后遗症。因此，二宫不得不采取这种抓握方式，让身体向反握的右侧偏转，增加右臂的受力，从而相对减轻左臂所承受的负荷。

樱井和监考教官打个招呼，不动声色地顺手搭在单杠侧面的竖杆上。

二宫开始有些不稳，动作轻微走形。恐怕再做几次，身体前后摆动的幅度还会增加，而这种借力引体向上是不计数的。

樱井询问教官今年的整体表现，趁教官低头查询成绩记录时，在二宫下降到初始位置的一刻，偷偷伸手迅速扶了一下二宫的后背，帮他稳定身体。随后缩回手，站在旁边扶着单杠以减轻震动幅度，同时和教官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

“倒数。六，五，四，三，二，一。”

二宫稳稳落地，险胜成田。樱井瞄一眼二宫，对方拍拍通红的手掌，从教官手中领回身份识别卡，转身离开。从头至尾没有看樱井一眼。



十、

体能测试结束。二宫走在通往更衣室的走廊上，对面并排走来三位高年级男同学。

“今天又有联谊吧？听说上周校花都去了，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去去去。少挖苦我。如果不是拉上了樱井君，哪能找来那种级别的美女。”

“少来，明明藤田君也很受欢迎的。说起来，今天樱井不一起吗？”

“嗯。刚才问了，不去。你们觉不觉得他这几天有点紧张兮兮、神不守舍的？”

“说不定人家心有所属了。所以不如带我们一起玩咯。哈哈哈！”

“那下周你们轮流请吃饭啊？”

“没问题！不能刷高颜值，起码得刷个卡嘛。”

男生的嬉笑越来越远。二宫握着更衣室的门把手，顿了顿，拉开大门走进去。

时间不早了，更衣室里没有聊天声。除了二宫和刚才提及的樱井之外，似乎没有其他人。

二宫刚打开储物柜，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里侧直奔过来。二宫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柜门上，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一道在橘红色的夕阳下拉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有事吗？”
二宫冷淡地问道。

二宫君，对不起。

从站在落地窗前看到二宫的身影起，一直想找机会说。

但是，在今天亲眼目睹了一切之后，樱井突然明白了这句话根本于事无补，而二宫也并不需要赔礼。

“刚好路过。我帮你把哑铃收到原位吧。”

二宫凝视着樱井，从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里读出了无尽的歉意。眼前人的目光突然令二宫如坐针毡。

在短暂的停顿之后，樱井弯腰去拿放在地上的哑铃。二宫抢先一步跨过哑铃，挡在樱井前面。

“没多重，不用了。”

“……也是。对了，教官是不是把其他器材也交托给你了？不如我去体育场把那些收拾了。”

“没关系。不麻烦了。”

樱井尴尬地讪笑着，摸摸鼻子。
“刚好顺路，而且也没其他事情要马上去做……”

樱井小心翼翼的客套令二宫烦躁不已。
“什么时候樱井准尉顺路顺到学校一角的体育场去了？”

樱井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上排牙齿来回轻咬着下唇里侧。

二宫转身弯腰收拾物品，感到背后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偷偷从汗湿的刘海间瞥去，樱井正握紧拳头站在狭窄的过道中央。

曾经，这样的注视是他拼尽一切想要得到的。可如今，樱井的目光令他如芒刺在背。二宫感到害怕。他担心有些东西已经无可挽回地发生了。这种微妙的变化，将两人紧紧联系在一起，却又令他们从此相隔甚远。

二宫咬咬牙，直起身打开柜门。个人专用的储物柜里，静静地放置着一张纸。没有署名的白纸上写着一处校园内鲜有人烟的偏僻地点。自从返校那天起，每天打开柜门都会见到从柜门缝隙塞进来的这样一张薄薄的纸片。

二宫定定神，拿起白纸，看也不看就毫不留情地揉作一团，随手丢进垃圾桶。

“你！”

早该想到的，只是不愿承认而已。如果不是二宫刻意回避，怎么可能一直都找不到机会单独相处，怎么可能深夜在那个地点独自一人站立良久都等不到。

有意克制的声音在通风不佳的更衣室内响起，难掩震惊和愤怒。二宫装作毫不在意，脱下汗湿的上衣，放进换洗衣物袋之后塞到包里。抽出毛巾挂在脖子上转身要去洗澡，却看见樱井一动不动地站在过道上。那个人深深地低着头，脸蛋通红，手背上青筋凸显，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明明在医院时一次都没来探望，明明在自己伤情未卜时还能出去寻欢作乐，明明就是受不住道德上的自我谴责，明明就是……就是可怜他而已吧。

“让一下。”

二宫扬着下巴看向樱井，一把推开对方。原本只是想推一下示意，却一不小心没控制好力气

咚地一声，樱井撞在侧面的储物柜上。

“混蛋！”

先前的冷嘲热讽加上此刻的意外冲撞，彻底激怒了一向骄傲的樱井。一个身影猛地扑上来，一把抓住二宫的肩膀将他压倒在木制地板上，跨到二宫身上毫不犹豫地举起右拳。

二宫下意识闭眼。砰地一拳砸在耳旁。砰地一拳砸在耳旁，随后是间歇性的沉重喘息。慢慢睁开双眼。

樱井的眼睛红红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左手正死死地压着自己的右肩，胸口随着呼吸剧烈起伏，全身难以自制地哆嗦。眼神中透露出愤怒、不甘和委屈，还有二宫也无法合理解释的强烈情感。

“二宫和也，真是个混蛋。”

樱井松开二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为什么？二宫脱力地躺在地上。樱井的怒吼和关门离去的巨大撞击声还在耳边回响。

为什么面对现实选择了离开我的你，刚才却露出了那样无助的难过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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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NINO 正反手吊单杠 20111117 秘密岚last mission

（磁石）回响 - V

七、

“少爷，您的晚餐。”

“端过来吧。”

颗粒饱满均匀的米饭，鲜嫩多汁的碳烤鸡胸肉，翠绿的卷心菜，艳红的番茄，清新的柠檬香茅水。当然一一取样做过食品安全检查。樱井忽然丧失了食欲。

突袭事件之后，国防部提高了下属部门的安全警戒级别，并为高官的直系子弟指派了贴身保镖。樱井自然在名单首页。自从住进位于国防部医院倒数第二层的这间VIP病房，两名保镖就在门口日夜把守。

明知以二宫的特殊身份，院方必然安排他住在同一层。也许就在走廊尽头、对面甚至近在隔壁的其中一间。但是由于完全没有机会独自行动，原本想要溜出去探望二宫的打算一次都未能实现。碍于彼此的立场，只能困在这小小的一方空间，安全，却无从安心。

二宫情况不明，必须有人善后。于是樱井以协助调查为由，联系到事件特别调查小组，数次沟通和施压之后，终于背着父亲调来事发期间基地监控中心拍摄下的视频文件。

樱井移开餐盘，将电脑放在小餐桌上，继续处理发生在基地走廊上的枪战部分。添加嘈杂背景音以掩盖二宫和他的对话，再用雪花效果干扰图像清晰度，避免露出任何破绽。

樱井揉揉酸涩的太阳穴，再次按下播放键。只剩最后一部分了。

中央控制室内的远红外线摄像机在黑暗中勾勒出两个身影。隐约可闻的口角，突如其来的倒地，不易察觉的挪动，带着试探的拥抱。

拖动录像时间轴坐标后退，重新播放。从那个人突然铐住自己，一直到失去意识。可恨的玩笑、冷却的体温、轻柔的拍打以及反复的话语。还有在运输直升机垂下的绳索的固定之下，让救援人员抱着逐渐上升时无力下垂的四肢和脑袋。

那样的二宫和也，再看最后一眼。让屏幕上变化的那些图像以及更多只在脑海里的画面，一帧一帧地，深刻进记忆之中。

指定段视频结束播放，弹出对话框。樱井屈起修长的双腿，下巴靠到膝盖上，探出左手选定确认。停顿几秒，双唇轻启。然后赶在视线模糊的瞬间到来之前，果断敲下键盘。

百分比数字开始闪动，进度格以不起眼的速度不断推进。一个小时之后，记录那场战事的数据将失去它应有的精准度。所有可能令人对二宫和樱井的关系生疑的证据都将难以辨认。

樱井枕上膝盖，侧头面朝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宽大的玻璃幕墙，洒落一地。收紧手指，掌间空无一物。而那句未经声带震动的言语，不知会否有谁留意到，还是就此隐入寂静，最终不复存在。



八、

咚咚。刚刚顺利送走调查小组派来回收资料的工作人员，就有人上门。樱井打起精神坐直。

“请进。”

“早上好。看起来感觉有点疲劳呢。”

“上野医生早。昨晚睡觉前多喝了两杯水。没什么。”

“检查结果出来了。您恢复得很快，已经没有大碍。中午之前我会联系令尊派人接您出院。”

“多亏您这两天关照。那就拜托了。”

“太客气了。”

“对了，其他人怎么样了？”

“昨天我们向学生会提供的名单想必您作为会长已经看过了。上面所有人都已脱离危险期。大部分转移到了普通病房，正在逐渐康复。话说回来，您刚恢复意识时也这样问过。真的很关心同伴呢。”

听见最后一句，樱井无声地笑笑，垂下漂亮的双眼皮，目光落在缠绕着绷带的右手手臂上，然后移向随意搭在腿上的白色毛毯。

听说樱井在这次意外中最先联系到国防部通报了紧急情况，对事件的及时处置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然而，作为后备役军官，眼前这位透出几分欢喜和羞涩的年轻学生也许还没有意识到，他最突出的个人魅力在于军事行动中看似完全无用的同情心。那是一种产生于与他人相连、通过理解来支持他们度过苦难的凝聚力。想到这里，年近四十的上野医生久违地露出微笑。

“没事的话，我就不打扰了。好好休息。”

“……请稍等。”

站在病床右侧的医生转身准备离开。点头致意时，余光无意间扫过电子病例簿的屏幕。一个名字恰巧在眼前瞬间晃过，于是不假思索地出声挽留。

“您知道二宫和也的情况吗？”

上野医生转回头，眼中浮出一丝惊讶，转瞬即逝。

“二宫中士和我搭乘同一架救援直升机回来，所以有点在意。”

樱井无奈地意识到，自己竟然无时无刻都必须特意寻找到一个恰当又巧妙的借口，才能表现出对那个人的些许关注，更别提连日以来不知该向谁求证的担心与焦虑了。

“嗯。二宫五天前接受了手术，现在各项指标已经稳定下来，他的家人计划让他今天下午转院。”

“这样啊……”

樱井回忆起父亲的暗示。难怪二宫家不愿让二宫在联邦国防部的下属医院接受后续治疗。

“放心，他的身体健康状况可不比您逊色。相信经过一段时间，一定能恢复到常人的水平。”

“恢复到……常人水平，是什么意思？”

“二宫送来时大腿上有一处紧邻动脉的严重枪伤，伴有失血、脱水和短时间重度失温症状，手臂上还有一处子弹擦伤。我们全力救治，总算帮助他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对于未来也不能盲目乐观。”

“……二宫，二宫中士他，会怎样。”

“如果顺利康复，日常生活应该完全不受影响。”

“那作为军校学生……”

“您是四年级学生，最明白军事项目的训练强度。那样的体能要求，普通人尚且难以达到，更何况是受过重伤。”

“现在医学昌明，总会有补救方法吧。”

“我和二宫家请来的医生会诊过两次，很遗憾，没有找到足以改变目前判断的治疗方法。”

“……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

“这么多年来，类似的问题不仅仅是二宫的家人或您，还有很多患者和家属都提出过。还能不能从事这个，可不可以做那个。年轻人，历经千万年进化而来的人体构造精妙复杂，一旦受到伤害，岂是你我凭借有限的知识和经验就修复到完好如初的呀。”

樱井不再吭声。他埋低脑袋，咬住不停哆嗦着的嘴唇，哪怕只有一瞬，任由清秀的五官皱成一团。等再次扬起脸庞时，眉峰已经舒展开来。樱井用力眨眨眼睛。

“……我明白了。医者父母心。您已经尽了人事。剩下的就交给二宫中士的努力与幸运女神的眷顾吧。”

虽然淡淡地微笑着，冷静地宽慰着自己，却让人觉得，那一刻最需要安慰的，反而恰恰是樱井。上野医生鞠过一躬，安静地离开。

上午暖洋洋的日光照射着洁白的病房。带给樱井的温暖，却不及那夜一个颤抖的拥抱。


——待续——

（磁石）回响 - IV

五、

声控照明系统启动，照亮废弃的入口。二宫甩甩头，撩去刘海上的透明水珠，双臂交叉站在一旁，看着樱井取下左耳耳钉放在信息读取区。指示灯亮起绿色，开始采集瞳孔信息。

金属质感的大门向两侧平移，开启通往基地内部的道路。白色灯光照射在墙壁上散射出浅蓝色。未来主义设计风格的走廊空无一人，如同隧道般不断延伸。

大门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关闭。二宫跟在樱井身后一步左右，看他走走停停一路寻找指示牌，显然没有来过这里。

樱井忽然停下脚步，回手拉住二宫，示意他噤声。两名持枪巡逻员正在五米之外的中央控制室门口执勤。也许是考虑到这里已经废弃，敌人仅派非核心作战人员监控。

樱井用眼神询问。二宫坦然地摊开双手。武器都留在了湖底的车里，现在全身上下能称得上战斗装备的，只有一件防弹衣。

- 我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见机行事。

- 单挑两个大块头？

樱井停下比划，确认敌人不会过来，小声说道。
“擒拿和近身搏击不是你的长项。”

二宫语塞。转转眼睛，单手掩嘴凑到樱井耳边，唯恐他人听见似的。
“如果太差劲，怎么会有学长偷看我练习？”

樱井吃瘪，不动声色地拉开几厘米距离。
“出其不意克敌制胜主要看你了。”

“……既然樱井准尉说得这样诚恳。”

不出所料，转变角度后的说服让二宫十分受用。樱井笑着起身，向后捋一把前发，走出转角。

樱井双手插兜，没有刻意压低脚步声，不紧不慢地朝两名士兵走去。枪口瞬间对准这位不速之客。

“别动！举起双手。”

樱井从容不迫地举起胳膊。
“我是樱井翔，要见你们老大。”

佩戴设备系统对比结果显示相似度高达98%，证明眼前男子的确是联邦国防部部长之子。矮个子士兵与搭档对视，点点头，转身走上前。

“双手抱头，趴下。”

樱井慢慢蹲下，双手放在脑后遮住头部，侧眼看向墙壁。光滑的墙面像姑且能用的铜镜，映出正在逐渐靠近的模糊身影。

当距离足够近时，矮个子将手枪别到身侧，取出一对手铐，单膝跪地，拷住右手手腕。他松一口气，拉起樱井的左手。

二宫突然纵身跃出。远处的士兵还没来得及出声，搭档就被二宫从背后一把勒住脖颈，拖至身前作掩护。樱井迅速从矮个子腰间拔出配枪，瞄准正准备对二宫射击的士兵。对方倒地，右臂中枪。

矮个子忽然剧烈抽搐几下，不再动弹。二宫取掉面罩察看。

身中剧毒。看来内奸多半是军校领导甚至政府要员。二宫抬起头。
“樱井准……”

“小心！”

还没反应过来就倒在地上侧滾数周。身侧地板接二连三地掀起。多年的训练化作直接反应。樱井伸直手臂，瞄准。危机解除。

二宫从地上缓缓坐起，一股鲜血从左侧袖口流出，滑落手掌边缘，染红了冷色调的地面。

“你受伤了！”

“我会处理。你去开门，快。”
二宫按压着小臂侧身，一把推开对方。

樱井毫无防备，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他原本想看看二宫的情况，但考虑到敌人也许有增援，还是抿抿嘴唇站起来。

生物信息验证完成，通往中央控制室的大门缓缓打开。樱井径直走向环形操作台正席，启动闲置已久的系统，顺手脱下湿透的军装外套，上半身只留一件黑色短袖。曲面屏幕亮起，显示着各种数据。二宫走近，拉出转椅慢慢坐下。左上臂的伤口上方绑着白色布料以减缓失血速度。

“关闭对外通道，启动隔离措施。A7和C11区各有两个敌人。备用电源不足，20分钟后转为最低能耗状态，届时对外通讯中断。”

樱井说完，和二宫交换一个眼神。

新一轮的挑战恐怕才正要开始。 

内部通话请求发出。几秒后，一位中年男性出现在大屏幕上，面容与樱井翔颇为神似，星形肩章表明其非同寻常的将军级别。以其为中心，左右共约二十名国防部核心幕僚身着统一军装，正姿端坐。

“联邦军校四年级学生樱井翔。抱歉打断各位。正在进行的实战演习中混进了武装份子，须立即汇报。”

“目前情况如何？”

“敌人事先获得情报，潜入军事隔离区，切断了通过信息港进行进行的一切对外通讯。我方出现伤亡，战斗力不足，急需支援。”

“对方来自哪个组织？”

“目前尚不清楚。但对方配备了重型武器、小型直升机和沙漠移动工具等。”

将军的目光在二宫身上停留一瞬，随即移开视线，表情严肃地思考着对策，几根手指习惯性轮流敲击桌子。手指停顿片刻，仿佛在思维的一个分叉点仔细斟酌前路。随即右手食指开始无规律地轻点桌面。

“按照程序，国防部需先向总统和国会报告情况，等待回复之后会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不过，国会中一直存在针对军方开支过大的不公平指责，因此国防部的救援提案很可能会遇阻。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和平时期，国防部的所有行动需要总统或国会批准。只有在战争时期，国防部才能超越总统令和国会决议的制约，独立行使对外作战的权力。

二宫眯起眼睛。摩斯密码。由于数百年前已被破译，如今不再利用它传递机要情报。正因如此，熟练掌握这种古老的密码的人反而屈指可数。

方才，屏幕对面的樱井将军正通过指尖看似无序可循的节奏传递着与台面截然不同的隐秘讯息：救援不会快速到达，遇意外优先自保。

屏幕这边，樱井也是心里一惊。他的父亲一定是留意到二宫手臂上难以止血的伤口，于是决定拖延时间，而刚才的一席话完全是为了不贻人口实。樱井正为如何挽回局面而绞尽脑汁。咔嚓。右手手腕一凉。樱井侧头，在摄像机的死角，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和二宫的左手手腕死死地固定在同一个双链手铐上。

真实威胁？权宜之计？无从知晓。但无论如何，二宫此举也有他可以加以利用之处。

“当然。还有一点需要报告。近距离搏击中，敌人无意间将我和临时支援人员二宫用RK10拷在了一起。我检查过了，没有找到钥匙。”
樱井举起手腕。

RK10型，若非使用钥匙正常打开，在一个铁环探测不到心跳的情况下就会自动触发高压电击。这种手铐常用于恶性刑事犯罪的在押犯人，防止他们先后摘除手铐的两个环从而逃脱。

直到方才还游刃有余的将军身体一僵，一手握紧扶手，后背离开座椅靠背向前微倾。

“请国防部务必充分利用这一点与我父亲所在的反对党积极沟通。否则恐怕不止是我，还要连累樱井准尉。”
二宫补充道。

尽管国会反对党和国防部都想趁机铲除对手，但为了保护自己人，必然会选择积极救援。一举两得。

“我们会妥善处理。那么，会议到此结束。”

画面中断前是将军铁青的脸色。随后屏幕显示恢复常态。



六、

樱井关闭所有不必要程序和照明。瞬间，压抑的安静充斥着整个空间。

“钥匙。”
樱井目视前方，冷冰冰地说道。

“还是和樱井少爷在一起比较安全。”
尽管别有用心的并非樱井翔本人，二宫还是克制不住。

“我不否认这一点。”
戴着手铐的右手猛地抓住二宫的左手。
“但是，先耍花招的难道不是二宫少爷吗？”

“你说什么？”
二宫转身，不可思议地看着樱井。

“还装。”
拽住二宫的衣领将他从椅子上拉起。
“我看到了。那些人的军服领口内侧绣有弗拉维区的标识。”

弗拉维区，行政划分隶属距离联邦五大城市之一的下属分区，是芒格民族的聚居地。

参照联邦现行政策，公民根据民族划分身份，相互独立地聚居在不同地区。根据与联邦的联系程度，从紧密至松散分为加盟共和国、自治州和自治区三种行政单位。各族按照人口数量和行政单位类别，在联邦代表会议中取得数量不等的固定席位，从而获得不同程度的参政权利。

芒格民族与其他少数民族一样，由于在现行制度下难以获得充分支持，发展相对滞后，社会动荡不安。因此，一支武装力量在弗拉维区借势而起，十年间不断壮大。如今，它拥有系统的组织架构和稳定的资金来源，角色介于一般社会组织与政治团体之间，对内代替官方行使部分治安与社会职能，对外以极端方式抵抗联邦。

樱井父亲执掌的国防部积极支持现行族群政策，近年来不遗余力地打击弗拉维武装力量，近年来多次爆发小规模激烈冲突，自然成为其眼中钉。而二宫父亲领导的国会第二大反对党则强烈反对总统和军方主导的政策。

“樱井准尉怀疑我是内奸？”

有意泄露实战演习的保密信息，借助弗拉维武装力量消灭军方后备人才。国防部青黄不接，势力松动，仰仗其支持的执政党也将随之遭到削弱。而向来交好的两大反对党若把握时机结成执政联盟，稳住基本盘，则极有可能在下届总统选举中获得胜利。政治角力的确有可能促成这次的事件。樱井的怀疑不无道理。

“否则你为什么有意不让我和敌人接触？”

“那做出这些推测的樱井准尉，又如何理解我两度救你一命的事实呢？”

当然无法解释。

“或者是，你有充分的证据？”

樱井默不作声。将偶然的片段拼凑起来，形成一个合乎常理的推理，以此来判断二宫的意图。但正如二宫所言，这个看似精彩的小故事缺乏证据支持，前后不能连贯，的确不合理。难道真是误会？

“这一切与我毫无关系。我和你一样，同是这个阴谋的受害者。”
二宫语气笃定。樱井抓疼了自己的手腕，意味着他内心在动摇。

樱井紧盯二宫的眼眸，仍找不到心虚或紧张的踪影。几秒之后，樱井最终松手。

失去支撑的二宫仿佛突然断线的木偶，直愣愣地向前倒去。樱井下意识接住对方后退一步，黑暗中不知踩到什么。一阵物体翻倒的凌乱动静。樱井背部重重地着地，撞得生疼。紧接着一个重物落下，好像要将空气挤出身体。

“二宫和也你要砸死我了。起来。”

没有回应。

樱井晃晃身体，警告二宫马上起来。压在身上的二宫跟着晃晃。昏暗中有液体坠落几不可闻的滴答声响。淡淡的铁锈味飘散在空气中，愈发浓重。长时间没有进食的樱井胃里不禁快要抽搐。

不对劲。樱井伸出双手摸索。二宫和他拷在一起的手沉甸甸的，被拉着到处移动，好像完全丧失了力气。樱井只好将右手放在身侧一个让二宫和他都不至于太别扭的位置。左手一路下滑。背脊，后腰，侧腰，右腿。

手指一抖。那种触感，是液体，比水粘稠，带着些许温度。樱井将沾湿的食指放到鼻子前嗅嗅。是血。比手臂上更加严重的枪伤。

回想起来了。被扑倒的瞬间，耳边是二宫陌生的吼叫。焦急，惊恐，不顾一切。

刚才还是伶牙俐齿的人，此刻却一动不动，软绵绵地趴在身上。若非偶尔吹拂过颈侧的微弱气息，甚至无法感受到生机。

樱井用左手稍稍撑起二宫一侧的肩膀，低下头，只想看看记忆中那双灵动的琥珀色眼睛。然而二宫闭着眼睛，眉头微簇，枪伤无法得到妥善医治导致脸颊因高烧而显得病态地红润。樱井这才注意到二宫的脸颊被碎片刮出了不规则伤口，细嫩的皮肤上凝固着暗红色痕迹。

共同战斗中少年初现的坚毅轮廓和那一声变调的低吼相互交织，循环往复，浸透了所有的感官。心痛，愧疚，恐惧，还有着某种对樱井而言尚且难以名状的感情，在胸腔中膨胀发酵，挤压得心脏疼痛难忍。

“喂……”
张张嘴想继续说话，却发不出声。喉咙因紧张而无法自然吞咽，仿佛被死神掐住。樱井咽咽嗓子。
“二宫中士。二宫和也。”

冷汗袭上脊椎。舌根发麻。
“二宫和也。二宫。二宫君。二……” 

“听到了。”
二宫艰难地咕哝一声，沙哑又微弱。

樱井伸出左臂，不知该用力还是轻柔，最终还是选择轻轻搭在二宫后背的中心。
“还好吗？”

“不好。你总动来动去，膝盖碰到我了。”

像是念出了什么古老神秘的魔法咒语，瞬间冻住了樱井的身体。那个人纹丝不动，只有脖子贴着地面蹭来蹭去。一向自信十足的樱井低着头试图左看右看。不安的样子映在二宫眼中，可爱又令人心疼。

二宫忍耐着疼痛，故作轻松地调侃。
“还有，樱井准尉，你的身体怎么硬邦邦的，特别是胸部。”

樱井从未料到他与二宫的对话会滑向这个方向，一时因惊讶而不知如何应答。朝前耸耸肩膀，上半身向背后的地面缩了缩，拼命想让两人相贴的前胸分开哪怕只有一点点。二宫见状，将脸埋进樱井的胸前，发出几声小猪般呼噜噜带着浓重鼻音的笑声。

笑声的颤动透过薄薄的衣料传到前胸。樱井不耐烦地按住二宫晃来晃去的脑袋。
“您的投诉鄙人诚心受理了。但如果憧憬女孩子那样的柔软，请自行幻想。”

樱井一定是生气了。刻意使用敬语，表面上顺着对方说，实际意思却是“你管得着吗！”。

樱井抬起手想摸摸鼻头，却不知此刻的不知所措都因这个无意识小动作而暴露无遗。

“对凶猛的小狮子，大概会产生非同一般的妄想。”
二宫揶揄道。扯动一下手铐，发出细小却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樱井似乎因这句戏谑而更加尴尬。右手僵在半路，悬空呆了几秒，气愤地用力甩在地上。

“嗯……”

二宫难过的呻吟连同一阵潮热，悉数散落在喉结周围。樱井的双腿不自觉地微抖一下，突然意识到一条腿正卡在二宫两腿之间。微妙的位置让樱井屏住呼吸，不敢再动。

太坏了。连二宫都觉得他自己很过分。基于他与樱井水火不容的鲜明立场，这类行为很可能被诠释为来自同性竞争对手的恶意调戏。但二宫并没有任何羞辱樱井的打算。他只是单纯地觉得眼前人很可爱。既不是代表优秀的高年级学长，也不是敢在考卷上写出真实观点的叛逆期学生，更不是驾驶汽车的勇敢拍档。

那是什么呢？说不出来。那种似是而非的感觉曾许多次略过心头，快得难以捕捉。在身后红黄色的火焰映上樱井的面容时，在樱井驾驶汽车与他共同战斗时，在他在榜单上目睹樱井那不太漂亮却不失光彩的分数时，在体操馆那道灼热的视线锁定在身上时，在三年来为数不多的擦肩而过中……

思考也会耗费体力。二宫感到身体越来越冷，突然有些沮丧。这些尚未理清的思绪，可能就要随着逐渐冷却的身体，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好不甘心。

二宫似乎要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般，挣扎着抬起手臂，落在樱井肩头，再滑向后面，最终搂住半个肩膀。

“好暖。”
二宫贴近，柔软的脸颊埋进樱井颈窝。

带着香水味道的气息在空气中化作一小团白雾，轻轻扑打在耳后和颈侧。
“唔……”
樱井怕痒，缩缩脖子想躲开。

无尽黑暗中，低温、脱水、饥饿再加上身体的伤痛，一切都令人难以忍受。只有樱井的体温和声音是鲜活明亮的。每一次呼吸起伏，每一个细微动作，全部都通过紧贴的身体传递给了自己。他的紧张和担心、尴尬或羞涩、温柔与忍耐，如同吗啡一般持续刺激体内不断产生缓解疼痛的内啡肽。快要上瘾了。樱井，对不起啊，但让我这样呆着吧。

“太近了。”
樱井别过头。

“别动。”
强硬的要求因此刻气力不足而弱化为呓语。
“就这样。”

在沙漠中驰骋时，二宫的心里有那么一刻曾经产生过拥抱樱井的想法。就是简单的拥抱，像共患难的兄弟。此刻，当他真正争取到这个拥抱之后，却悲伤地意识到这样不够。

二宫收紧手指轻柔地捏捏樱井颈后，感受着那片温暖干燥的肌肤和扫过食指的发尾。而樱井仿佛慢慢地习惯了这种接触，伸手拨开贴在二宫前额的凌乱发丝。

感受到体温因失血和寒冷而越来越低，樱井环住二宫的后背。
“二宫和也……二宫和也？……不可以。快醒醒！”

声音在空荡荡的室内打了一个转，又回到樱井耳中。

“二宫！二宫！”
樱井的焦急落在二宫苍白的脸上，化作轻轻的拍打。
“该死。二宫和也！二宫！”

紧急出口指示灯的灯光越来越暗淡。来不及思考原因，一阵莫名的恐惧笼罩全身。

“二宫和也。二宫和也。二宫……二宫你不能像灯泡似的就这么没了。”
叫了这么多声也得不到回应，樱井觉得喉咙快要撑不住了。

“胡说。”

胸前传来二宫气若游丝的指责。樱井用手指勾起二宫的下颚。二宫闭着眼睛不太情愿地哼一声，配合地伸伸脖子抬起脸。

“翔やん，你和平时不一样，好吵。”

“谁允许你省略称谓这样叫我了。”

“手……”

樱井闻言，顺着二宫的胳膊摸下去。

指间，是一把钥匙。银色的金属反射出微弱的光辉。

“骗子。”

“叛徒。”

随后不约而同地轻笑出来。这世上还有比骗子和叛徒更糟糕的组合吗？他们当中，一个人故意隐瞒伤势，威胁将军阁下，却不是为了让自己得救。另一个人希望对方活下去，违背了家族意愿。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樱井知道，此刻这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它无法改善现实，也无助于二宫的伤势。但他就是想要知道。

“……没为什么。”
许久之后，二宫答道，如同叹息。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像是强调，又像是自言自语。

“……只是就那样发生了。”
二宫歪一下头，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微笑。

樱井心中一颤。二宫的样子非常狼狈，但那个笑容却令他终生难忘。

“翔やん，你总弄疼我。”
之前是抓疼他的手腕，现在是勒着他的身体，每次都让他的心疼得发慌。

“我不是故意的。”
语气比起委屈，更像是底气不足的争辩。

“但其实我一点都不害怕疼痛，也不惧怕生命的结束。“

听到结束二字，樱井动起身体，呼吸也变得急促，全身每一处都在发出抗拒的信号。二宫动动手腕，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那颤动的肩膀。

一下，两下，三下，像是在安抚哭泣的孩子。于是樱井听话地安静下来。

“但是呢，我想活着。”

“……再说一遍。”

“想要活着。”

“再说。”

“一定会活着。翔やん，言出必行，拜托别再问了，嗯？”
二宫声音嘶哑。他想伸手拍拍樱井，喊出哪怕只有一次的、响亮的加油，让他骄傲的学长鼓起劲头。但他太累了。

彼时的樱井或二宫都没有准备好去迎接什么，甚至对这段对话的缘起都没有清晰可辨的头绪。然而当莫名其妙的话语一旦出口，两人却都没有太过惊讶。更准确地说，如果二宫没有这样说，也许樱井反而会感到惊讶。

惊讶本身描绘出了一个人如何理解当下，以及对未来抱有何种期望。所以，为什么必须感到意外呢？就像黑暗的存在，沙漠的广袤，枪口的火星，重叠的话语。自然而然。

没有犹豫，不愿再等待。樱井温柔地抱紧二宫，在空无一物的无尽黑暗中闭上眼睛，在那漂亮的发旋处，印上轻浅却绵长的一吻。

“你会没事的。我们会回去，一起登上军校的颁奖台。那里有你，有我。”


——待续——

（磁石）回响 - III

四、

快速攻击车辆以300公里时速在广袤的流动沙漠中高速巡回，穿越东北部的新月牙形沙丘区，进入西半部的线形沙丘区。前方静谧的黑暗中没有障碍物，也没有道路。

二宫坐在副驾驶席上向外张望。樱井熟练地驾驶着汽车，陷入沉思。二宫刚才出现得十分突然，让他回想起两人第一次正式相见。

二年级教职人员的独立办公室内，直抵天花板的书柜环墙而立，15平方米的空间因此更显狭小。

樱井坐在长方形木制书桌前，右手握笔。夏日午后的阳光照射着后背。樱井忍不住将压着试卷一角的左手伸到腰侧挠挠，又绕到腰后，捏起白衬衣来回忽扇几下，好让凉快的空气进来一些。

咚咚。

“请进。”

来者推开门，在门外站住。
“不好意思。请问鹤田教授在吗？”

“教授临时出去了。”
樱井抬头扫一眼，是个男同学。
“你可以坐下来等。”

男生脸上闪过片刻的轻微惊讶，眼珠一转，随即说着客气话走进办公室。四周望一圈，走到书桌对面，坐在唯一空着的椅子上，将书籍和笔记本放在膝盖上，微笑一下，低头不再看樱井。

也许他不想打扰自己工作，或者是因性格内向而回避不必要的交流。男生散发着热衷二次元世界的都市气质，却在科技发达的时代还使用着数千年前发明的纸质印刷品。试图保有旧有行事方式的技术怀旧情怀倒是与顶着俏皮卷发的鹤田教授品味一致。樱井掩一下嘴角，继续改卷，很快就重新投入工作。

圈出论点，浏览论据，最后给出参考评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书桌左上角的已阅试卷越摞越高。

樱井笔尖一顿。一份答卷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观点切合实际，视角独到，逻辑清晰，论证充分。二宫和也？樱井放下手中的笔，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答卷的手写文字字号中等，落笔有力，书写随意，说明这个学生很可能是一个适应力强且个性友好的男生。这与一年前头戴护具练习拳击的身影给他留下的印象相去甚远。气势逼人的二宫和也与可爱的字体？樱井疑惑地歪歪头。

“如果好奇的话，那是我的试卷。”
房间内已被忘记的另一个人突然发声。

樱井发现自己正伸出一根手指准备挑开答题纸的密封处，不禁被无意识的不当行为吓了一跳，僵在原处。

“二宫和也。很高兴见到你，樱井准尉。”
面容清秀的男生站起来自我介绍，友好地伸出手，笑得了然于心。

樱井忽然有些窝火，于是也站起身，得意地发现二宫身高不及自己。
“二宫少爷的答案和您本人一样，出乎意料呢。”

二宫收回手，似乎并不介意樱井的讽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题目是，请评述联邦现行反恐政策的有效性。”
樱井从桌面拿起二宫的答卷，放到对方眼前。
“据我所知，令尊领导的反对党一向不赞成国防部主导的相关政策。不知会给这份答案打多少分。”

“这里是联邦军校。我认为阅卷者不应该质疑这份答案的正确性。”
二宫对质问不以为然。

“正如你所说，这里是联邦军校。而在这里，说谎是会受到开除处分的严重违纪行为。”

二宫轻笑。
“这么说来，想必樱井准尉的作答都是心中所想了？”

“当然。”
樱井没有看漏二宫眼中的嘲讽和挑衅。

“下学期的政治学课程，重要课题之一是族群政策。上周在图书馆排队借书时偶遇樱井准尉，碰巧看到外借书目多是抨击政策弊端的著作。那么，我很期待你的表现哟。”
二宫说完，拿起书本转身离去。

半年后，一则消息震惊全校。一向出色的樱井翔，政治学成绩仅勉强通过50分及格线。一片惋惜声中，樱井泰然处之。只因张榜当日，当人潮散去，他看见二宫在公示栏屏幕前站立良久，神色复杂。

“追上来了。五辆汽车，相同型号，全部架设镭射射击装备。预估15人。”

二宫的声音打破一路沉默。樱井从回忆中缓过神来。

“我控制车载武器，你负责精确打击。”

“遵命，樱井准尉。”

二宫转身，从约20公斤的战斗载荷中取出配备夜视镜的侦察步枪和激光光学瞄准具。樱井按下车载武器启动按钮。

“战斗模式启动。安全检查完毕。火力填充完毕。目标已锁定。请指示。”温柔的机械女声在车内响起，逐一说明。

二宫调整位置，枪托紧抵肩部，枪口探出前窗，举起左手比出一个OK的手势示意一切就绪。

屏幕上显示的敌方车辆距离数字正迅速减少。樱井感到体内肾上腺素激增，剧烈的心跳不断加速。
“三，二，一。”

车身两翼和后侧的镭射射线冲出管膛，倾刻间撕裂无边无际的黑暗。快速旋转的轮动光束在干燥寒冷的空气中相撞，扬起耀眼火花，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死亡的召唤。

“避开十点钟方向。借助车载武器突破的防线缺口，尽快摧毁填装最快的脉冲炸弹发射装置。”
樱井握紧操作杆的手心满是冷汗。与此同时，他听到一个声音不断发出清晰的指令，自信冷静得不像是自己。

“收到。”

话音刚落，身后一台车辆燃起大火。二宫面无表情，果断撤回架在窗棱上的侦查步枪。

“噢！撞到我肩膀了！”

“肩膀再溜一点不就碰不到了？”

“然而小生已经尽力了。”

“我为仅有的120度深感遗憾。”

汽车忽然改变方向。

“啊！我的脑袋！”
二宫被猛然甩向身侧的车门，一阵昏眩。

“我也很遗憾。还有，刚才难道不是我击毁的吗？”

“换个角度考虑，我们在短时间内已经达成针对同一目标的默契了。”

“我该回答很荣幸吗？主要火力在八点钟方向。上沙丘干掉它。”

樱井推动加速杆。汽车加速跃上45度倾斜角的沙丘。二宫观察一下屏幕，越身后座，上半身仰躺在座位上，双腿紧勾前座靠背。

沙丘绵延千米，高达三十米。樱井占据高位持续压制敌方火力。二宫猛地推开较低一侧的车门，半个上身倒挂在车体之外，持枪瞄准。

几秒钟后，目标汽车的左前轮外层橡胶飞速脱落，只剩光秃秃的钢骨快速旋转，车轮迅速陷入松散的流沙，车身随即侧翻，并殃及紧随其后的另一辆。两车随后从后视屏幕上消失，随即传来剧烈爆炸声。

二宫不断打击敌方仅余的两辆汽车的车载设备。对方被迫加强火力，割开重重防护。三名狙击手同时加入战斗。空中突然出现一架增援敌方的直升飞机。

他们毫无悬念地陷入被动局势。二宫被迫撤回车内，从后排回到副驾驶席，下意识地望向多年的对手兼此刻唯一的战友。樱井鬓角渗着细汗，剑眉紧锁，嘴唇抿起，发尾湿透，手背上青筋突起。战事激烈艰苦，生存机会渺茫，胜利更是遥不可及。然而樱井从未放弃。

二宫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冲动：给樱井一个拥抱，轻轻地告诉他，其实自己也是这种心情。

身后火光冲天，眼前的景象被印衬得愈发暗淡。从地狱之门蹿出的火舌紧追不舍，步步逼近，时刻准备吞噬一切。

樱井的视线从充斥着耀眼火光的屏幕移到身旁的二宫身上。过早到来的战斗模糊了少年的白净脸庞，勾勒出鼻梁与下颚的鲜明轮廓，透着不同寻常的坚毅。腾起的滚滚沙尘落在被汗水浸湿的刘海上，却盖不住透明龙涎香与麝香的香调。

触动嗅觉的，是难忘的香味；相伴身侧的，是熟悉的二宫。樱井的神经忽然不再像撑到极限、随时断裂都不足为奇的橡皮筋那般紧绷。

樱井一手驾驶汽车以S形路线躲避攻击，一手在各种按钮之间切换，但是难免不时被迫卷入镭射光束密集攻击区。车体后半部分已是千疮百孔。

“距离目的地通讯港150秒。”
樱井看一眼定位装置。
“走常规入口必然暴露我们的目的。”

汽车一路前进。星光点缀的夜空之下，盐湖湖面的形态逐渐在眼前显露。

前无去路，后有包围。没有后续支援，缺乏情报支持。无处可行。

“我有一个主意。”
二宫盯着前方湖面。
“你提过通讯港有一处非常隐蔽的水路入口吧。”

“……你该不会是想！”
樱井不可置信地提高嗓音。

“我们必须进入基地。樱井准尉。”
二宫看向樱井的眼睛。
“那些无视联邦法律、擅闯军事禁区、肆意伤害你我同学的人……”

“不论他们自认有什么充足的理由可以为其行动辩解，我都不会接受。”
樱井接过短暂的停顿，将内容补充完整。

一个人的嗓音与另一个人的心声重合，以自然流畅的笔触在战火交织染就的画布上，不顾一切地勾出名为未来与永恒的一笔。

他们拥有众多相似之处，因而很容易彼此理解；他们的想法又如此不同，那些差异足以令对方感到惊喜。如同一对精密的联动齿轮，相互独立却契合完美。

刺眼白光从透明的后风窗照进狭窄的车厢。二宫露出安心的微笑。在背光的阴影之中，琥珀色的双眸闪闪发亮。那里凝聚着漫天星辰，那是此时宇宙间唯一的光源。

樱井呼吸一滞。有个声音告诉他，如果是和二宫，也许黑暗或光明都不再重要。

樱井挑起一侧嘴角，露出桀骜不驯的笑容。
“好吧。难得二宫中士如此愚勇。”

前座侧窗徐徐降下。子夜时分寒风凛列，发间未干的汗珠凝结成透明冰晶。

“樱井准尉果然不会让我失望。”
二宫的手掌覆上樱井出汗之后体表温度略低的手背。

厚实温暖的绝佳触感和透露着坚定的力度驱散了冬夜寒冷。樱井反手握一下二宫。但愿也能渡过那冰冷的湖水——樱井在心里默默祈祷。

二宫松手。樱井稳稳地握住加速操作杆，向前推动。
“200米，100米，50，20，10，zero～”

随着哼出的悠扬数字伴奏，樱井同时按下所有发射按钮。

快速攻击车在射击后坐力与马达动力的双重驱动下从湖畔腾空而起，划出一道漂亮利落的弧线，如同仲夏夜空的流星一般，尾部燃烧着红黄相绕的光芒，义无反顾地坠入漆黑。

水面溅起巨大的白色水花，汽车斜冲入水，不断下沉。车头先行触及湖底，随着沉闷的响声，车尾也落在湖底的礁石之上。

二宫指指距离自己最近的左前轮，樱井回以手势。两人马上解开安全带，然后分别从打开的侧窗游出车厢，抓紧车体外部，继续下潜到底盘之下。

冬季深夜的湖水不足10摄氏度。二宫奋力游到约定的汇合处，从长靴中抽出艾默生指挥官战术折刀，迎着水流阻力全力扎向橡胶轮胎。樱井游了过来。二宫用力拔出折刀，用于填充车胎的空气在水中变成小气泡，源源不断地冒出。

敌方的直升飞机悬停在湖水上方，以汽车坠湖处为基准点，照明设备投射的光线在湖面移动，寻找着可能浮出水面的活人或尸体，同时不断向湖中垂直开枪扫射。

二宫和樱井在光线微弱的6米深湖底，只能依靠车体掩护和轮胎供氧。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两人转移至后车胎，两只手在黑暗中十指相扣，直到因寒冷而体感迟钝也没有松开。

许久，上空的直升机停止攻击，集中式扇形搜索一周之后飞离事故地点。

湖面浮动着一轮雪白的圆月，随风轻漾。

樱井和二宫钻出水面，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衣服早已浸透，全身被彻骨的寒冷包裹，已经没有明显的知觉。

知晓入口的樱井挥动手臂在前带路，二宫紧随身后。耳畔只有节奏规律的划水声和沉重的喘息。

没有时间和体力可以浪费。在这条路上，谁都不敢停下，因为一旦松懈可能就将永远失去再次启程的力量和勇气。

——待续——